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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 孙吴至西晋 · 周处
押东韵
《晋书》曰:齐万年屯梁山。有众七万。夏侯骏逼处以五千兵击之。乃攻万年于六陌。处军未食。梁王肜促令速战。而绝其后继。处知必败。赋诗云云。
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
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终(○《晋书》本传。《御览》三百十二。《诗纪》三十。)。
关中诗十六章 西晋 · 潘岳
四言诗
《诗纪》云。惠帝元康六年。氐贼齐万年与杨茂于关中反乱。既平。帝命诸臣作关中诗。岳上表曰:诏臣作关中诗。辄奉诏竭愚作诗一篇。案《汉记》。孝明时护羌校尉窦林上降羌颠岸。以为羌豪。岸兄颠吾复降。问事状。林对前后两屈。坐诬讽下狱死。齐万年编户隶属。为日久矣。而死生异辞。必有诡谬。矿引证喻。以徵不恪。
于皇时晋,受命既固。
三祖在天,圣皇绍祚。
德博化光,刑简枉错。
微火不戒,延我宝库。(一章)
蠢尔戎狄,狡焉思肆。
虞我国眚,窥我利器。
狱牧虑殊,威怀理二。
将无专策,兵不素肄。(二章)
翘翘赵王,请徒三万。
朝议惟疑,未逞斯愿。
桓桓梁征,高牙乃建。
旗盖相望,偏师作援。(三章)
虎视眈眈,威彼好畤。
素甲日耀,玄幕云起。
谁其继之,夏侯卿士。
惟系惟处,别营棋跱。(四章)
夫岂无谋,戎士承平。
守有完郛,战无全兵。
锋交卒奔,孰免孟明。
悄檄秦郊,告败上京。(五章)
周殉师令,身膏氐斧。
人之云亡,贞节克举。
卢播违命,投畀朔土。
为法受恶,谁谓荼苦。(六章)
哀此黎元,无罪无辜。
肝脑涂地,白骨交衢。
夫行妻寡,父出子孤。
俾我晋民,化为狄俘。(七章)
乱离斯瘼,日月其稔。
天子是矜,旰食晏寝。
主忧臣劳,孰不只懔。
愧无献纳,尸素以甚。(八章)
皇赫斯怒,爰整精锐。
命彼上谷,指日遄逝。
亲奉成规,棱威遐厉。
首陷中亭,扬声万计。(九章)
兵固诡道,先声后实。
闻之有司,以万为一。
纣之不善,我未之必。
虚皛湳德,缪彰甲吉。(十章)
雍门不启,陈湃危逼。
观遂虎奋,感恩输力。
重围克解,危城载色。
岂曰无过,功亦不测。(十一章)
情固万端,于何不有。
纷纭齐万,亦孔之丑。
曰纳其降,曰枭其首。
畴真可掩,孰伪可久。(十二章)
既徵尔辞,既蔽尔讼。
当乃明实,否则证空。
好爵既靡,显戮亦从。
不见窦林,伏尸汉邦。(十三章)
周人之诗,寔曰采薇。
北难猃狁,西患昆夷。
以古况今,何足曜威。
徒悯斯民,我心伤悲。(十四章)
斯民如何,荼毒于秦。
师旅既加,饥馑是因。
疫疠淫行,荆棘成榛。
绛阳之粟,浮于渭滨。(十五章)
明明天子,视民如伤。
申命群司,保尔封疆。
靡暴于众,无陵于强。
惴惴寡弱,如熙春阳(○《文选》二十。《诗纪》二十八。又《晋书》五十八引斧、举二韵。)。(十六章)
上关中诗表 西晋 · 潘岳
出处:全晋文
诏臣作关中诗,辄奉诏竭愚,作诗一篇,案汉纪,孝明时,护羌校尉窦林上降羌颠岸,以为羌豪,岸兄颠吾复降,问事状,林对前后两屈,坐诬罔下狱死,齐万年编户隶属,为日久矣。而死生异辞,必有诡谬,故引证喻,以惩不恪(《文选·关中诗注》)。
晋平西将军周处碑 魏晋 · 阙名
出处:全晋文
君讳处,字子隐,义兴阳羡人也。氏胄曩兴,焕乎坟典,华宗往茂,郁其简书,启三十之洪基,源流定鼎,运八百之远祚,枝叶封桐,轩盖列于汉庭,蝉冕播于阳羡,二南之价,传不朽而纷敷;大护之音,声无微而必显。山高海阔,其在斯焉。祖宾少,折节早亡。吴初召咨议参军,举郡上计,转为州辟从事别驾、步兵校尉、光禄大夫、广平太守。父鲂,少好学,举孝廉、吴宁国长、奋威长史、怀安钱塘县侯、丹阳西部属国都尉、立节校尉,拜裨将军、三部都督、太中大夫、临川豫章鄱阳太守。君晋故散骑常侍新乎广汉二郡太守,封关内侯,簪绂扬名,台阁标著,风化之美,奏谏为能。应往路讴□□□□亭亭孤美,灼灼横劭,徇高位于生前,思垂名于身后。遂以卒意不违,应期出辅,洋洋之风,俯冠来叶,巍巍之盛,仰继前贤。君乃早孤,不弘礼制(年末弱冠。)。膂力绝于天下,妙气捉于人间,骑猎无畴,时英式慕。纵情寡偶,俗弊不欣,乡曲诬其害名,改节播其声誉(遂来吴事余,厥弟灌然受诲,向道朝闻。)。方励志而淫诗书,便好学而寻子史,文章绮合,藻思罗开。吴朝州县交辟太子洗马、东观左丞中书右丞、五官郎中左右国史,靖恭夙夜,恪居官次,迁尚书仆射、东观令太常卿、无难督,匡熙庶绩,朝廷谧宁,使持节大都督涂中京下诸军事,封章浦亭侯,国犹多士,君实得贤,汪洋庭阙之傍,昂藏寮审之上,射兽功犹见显,刺蛟名乃远扬,忠烈道自克修,义节情还永布,琳琅梓杞,圭璧栋梁(君著《默语》三十篇,及《风土记》,并撰《吴书》。于是吴平入晋,王浑登建业宫,酾酒既酣,因谓君曰:诸人亡国之馀,得无戚乎,君对曰:汉末分崩,三方鼎立,魏灭于前,吴亡于后,亡国之戚,岂惟一人,浑乃大惭。)。仕晋稍迁总统。初入拜咨议郎,除讨虏护军新平太守(抚和戎狄,叛羌归附,雍土美之,转为广汉太守,郡多滞讼,有经三十年不决者。虔立评其枉直,一朝决遣,以母年老罢归,寻除楚内史,未之官,徵散骑常侍,处曰,古人辞大不辞小,乃先之楚,而郡既经丧乱,新旧杂居,风俗未一,处孰以教义,又检尸无玉,及白骨在野,收而葬之,然后就徵,远近称叹。及居近侍,多所规讽,迁御史中丞。)。正绳直笔(凡所纠劾,不避宠戚,梁王彤违法,处深文案之,及氏人齐万年反,朝臣恶其强直,皆曰:处吴之名将子也,忠烈果毅。)。庶僚振肃,英情天逸,远性霞骞,陕北留棠。遂有二天之咏,荆南渡虎,犹标十部之书。寻转散骑常侍轻车将军,回轮出于新平,士女挥泪,褰帷望于广汉,鸡犬靡喧,振兹威略,宣其惠和,晋京遥仰,部从迎钦。是时氐贼作逆(有众七万,屯于梁山。)。朝廷推贤,以君才兼文武,诏授建威将军,以五千兵奉辞西讨,忠概尽节,不顾身命(乃赋诗曰: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藜藿甘梁黍,期之克令终。言毕而战,自旦及暮,斩首万级,弦绝矢尽,播系不救,左右劝退,处案剑怒曰:此是吾效节授命之日,何以退为,我为大臣,以身殉国,不亦可乎。)。韩信背水之军,未遑得喻,工输萦带之势,早拟连踪,莫不梯山架壑,襁负来归。戎士杆其封疆,农人展其耕纤,秋风才起,追战勇于雷霆,春水方生,挥锸同于云雨(有脱文。)。立功立事名将名臣者乎(元康九年,旧疾增加,奄捐馆舍,春秋六十有二,天子以大臣之葬,师传之礼,亲临殡壤。建武元年冬十一月甲子,追赠平西将军,封清流亭侯,谥曰孝,礼也。赐钱百万,葬地一顷,京城地五十亩为第,又赐王家田五顷,诏曰:处母年老,加以逆旅远人朕每悯念,给其医药酒米,赐以终年。)。以太兴二年岁在己卯正月十日葬于义兴旧原,南赡荆岳,崇峻极之巍峨,北睇蛟川,睿清流之澄澈,娶同郡盛氏。有四子:靖、玘、札、硕,并皆志性纯孝,过礼丧亲,坟前之树,染泪先枯,庭际之禽,闻悲乃下,遂作铭曰岐山表灵。叶繁汉室,枝茂晋庭。皎皎夫子,奇特播名。幼有异行,世存风烈。早驰问望,晚怀耿节。颇尚豪雄,升名禁闼。舍爵策熏,允归明哲。辉赫大晋,封豕多故。式扬庙略,克清天步。海滨既折,江淮亦激。汉水作藩,条章斯布。俗哥揆日,人谣何暮。忠贞作相,追踪绛侯。将亭嘉茂,扰掩芳猷。潜光阳甸,返旆吴丘。旧阙虽入,乡路冥浮。从荣制墓,终非昼游。春墟以绿,清淮自流。深沈素幰,缭绕朱旒。玄堂寂寂,黄泉悠悠。书方易折,家揭难留。镌兹幽石,万代千秋(碑拓本,案,碑在宜兴孝侯庙,题陆机撰,王羲之书,唐元和六年,义兴县令陈从谏重树,据文有太兴二年语,明非陆机撰,反覆观之,其骄俪对偶,当属旧文,馀则唐入以新修晋书及他说添补,今以旧文当格,其添补文旁注,以别异之。)。
义兴周将军庙记 五代末宋初 · 徐锴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八十八
君字子隐。义兴阳羡人。晋鄱阳太守鲂之子。少而跅弛。任侠自处。不护细行。乡人以为暴焉。尝感父老之言。以南山之虎。长桥之蛟。并巳为三害。于是入山杀兽。既而搏蛟。浮沈三日。竟断之而出。初里人以为君之没也。室家相庆。既出。始知人患巳之深也。乃入吴。寻二陆而师之。学成义立。以忠烈自处。期年而州府交辟。嗟夫。观过知仁。则向之所为。非巨恶矣。吴末为无难督。及王浑平吴。置酒高会。调吴人曰。诸君亡国之馀。得无戚乎。君曰。汉室分崩。三方鼎足。魏灭于前。吴亡于后。亡国之戚。岂独一人。浑有惭色。荆楚之烈。气淩太原。兵灭之馀。折而不挠。及为广平太守。积纪滞讼。决之一朝。君之果也。于从政乎何有。以母疾罢归。为楚内史。徵拜散骑常侍。君曰。古人辞大不辞小。乃先之楚。化行俗易。然后从徵。及居近侍。多所规讽。迁御史中丞。纠劾不避宠戚。梁王肜违法。君深文按之。齐万年反。权臣恶君之强直。以君讨之。移孝于忠。有死无二。贼策之曰。周君才兼文武。若专断而来。不可当也。如受制于人。此成擒耳。呜乎。盗有道焉。其知之矣。及六陌之役。梁王为帅。军人未食。肜促令进。而绝其后继。君自知必败。赋诗曰。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终。言毕而战。自旦至暮。斩首万计。弦绝矢尽。而援不至。左右劝之退。君以为凿门而出。义不旋踵。遂殁焉。夫梁王以宗戚之贵。义兼家邦。非不知良材为国之所凭。盖利欲之诱深。而爱国之情浅也。而况悠悠偫品。安足言哉。由是而言。君之所按。非深文也。夫奸臣之与直士。其不合有三。佞直不同。嗜好亦异。一也。邪正相形。才望相绝。虽欲企尚。不能效之。抚心内愧。遂成雠恶。二也。以小人之性。度君子之心。以为善人之进。必来排已。三也。有此三者。至于反兵。贤人既殒。遂及于国。夫剖巢破卵。凤凰不翔。杀犨损犊。圣人亦逝。将军既殁。此西晋之所以沦胥也。二子继德。此东晋之所以光启也。君既除害。乡里称之。又尝著阳羡风土记。则精灵所留。游盼有在矣。锴以癸亥奉诏为祠官。东祷山岳。历将军之庙貌。想先贤之高风。周旋徜徉。欲去不忍。惟君之见危授命。当官必理。虽百代之王者。愿以为臣焉。郡县既以时致祀。敢即其图像而为颂曰。
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左湖右渎。君子之家。烈烈周君。国之爪牙。梁摧国圯。命也如何。越在童龀。所游非类。见善则迁。过而无遂。眈眈白额。择肉朱殷。矫矫长蛟。喷沫飞涎。摧斑碎掌。润草丹川。无文曷行。不学将落。裹足时彦。见机而作。学成德备。扬我王庭。所居成政。所历传名。敏而应敌。正以持倾。亦既霜台。纠斯强禦。自亲及疏。何吐何茹。翩彼权倖。假国之威。妒贤丑正。言遂其私。取彼贤人。委之豺虎。君实致身。曾无二虑。恭闻仙诰。惟忠是与。仰料将军。解形而去。辽东千岁。归鹤来翔。威加四海。魂魄还乡。矧兹蘋藻。在渚之阳。斯文曷补。实德无疆。
送海滨公八十诗 明 · 沈鍊
押歌韵 出处:青霞集卷五
佳日湛清俎,北堂弦管多。
侍子奉鸠杖,国老意皤皤。
冠盖溢街衢,尊俎四座罗。
列帛等丘山,倾酒若江河。
齐童三五行,挟瑟振安歌。
流云转长袂,陈舞屡婆娑。
俯仰凌七盘,飘摇切阳阿。
歌舞讵云毕,高宴方嵯峨。
凉秋白露垂,芳飙动池荷。
瞩此帝城隅,甲第驰鸣珂。
皇路穆清尘,庶僚愿如何。
玉树齐万年,千秋沐恩波。
除三害 清 · 洪亮吉
禾兮芃芃,稷兮翼翼。
父老不乐,仰天太息(一解)。
长跪告父老,父老究何苦。
父老不苦长桥之蛟,与南山之猛虎(二解)。
父老慎勿悲,山有虎兮虎可摧,水有蛟兮蛟可挥。
儿不读书儿身何为(三解)。
儿读书,读书不忘始。
少慕奋身,十年侠士。
长慕事亲,十年孝子(四解)。
儿读书,读书不近名。
儿为良臣兮,天王圣明。
儿为忠臣兮,谗人衅成(五解)。(周处为御史中丞梁王彤违法处深文按之及齐万年反彤都督关中诸军事贼有众七万彤逼处以五千兵击之弦尽矢绝遂力战而没)。
咏史(下) 其三 张华 宋末元初 · 陈普
七言绝句 押真韵
孟观孙秀尚同寅,足了优游卒岁身。
牛斗豫章才尺五,中台何事不关人(自注:孟观,贾后之党,相与灭杨氏、废太后者。未几,华荐观讨齐万年,谓其有文武才,则是相与造膝矣。华于贾后未尝失欢,又与孟观造膝,孙秀虽仇怨,然方深交贾郭,此华所以有优游卒岁之计,而无所惧欤。)。
咏史(下) 江统 宋末元初 · 陈普
七言绝句 押虞韵
卞庄已睨斗于菟,荛论方规逐五胡。
莫把乱华罪夷狄,鲜卑臣节过猗卢(自注:江统所言,侍御史郭钦言于武帝之世矣,不能行。时刘渊在并州已强,齐万年虽破,而匈奴郝度元与冯翊北地马兰羌、卢水胡反叛洛阳,氐杨茂披据仇池,当时行统言,则一呼而起矣。老庄奔淫之俗已成,贾庶人之焰已炽,诸王之相噬已有形,就如统策,尽逐诸戎,晋室能不乱哉。以慕容廆招拓拔氏、段氏观之,夷狄之人皆吾人也。苻氏、姚氏、刘渊、慕容垂有以服其心,皆吾之萧曹韩彭也。有道则守在四夷,不道则一卒足以亡秦,何必五胡能扛晋鼎哉。)。
上皇帝第三书 北宋 · 欧阳澈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欧阳修撰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三、《淮郡文献志》卷一七
某年某月某日,江西路崇仁县布衣臣欧阳澈谨昧死百拜上书献于皇帝陛下: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当尽其忠,有官守者当修其职。臣布韦之贱,身在畎亩,无言责之辜,无官守之责,然惓惓不忘君父之义,愿尽忠竭节以报国恩者,臣窃见猾虏肆毒,害及天下,陛下北顾垂涕,颁诏起兵,词旨恳切,读之者莫不寒心,正宜忠臣义士感激自奋,捐躯报国之时,而州县之官,尚且酣畅自适,殊不以国家为念。臣以是知有言责者,未必肯输忠而陈谋;有官守者,未必能修职而效事。布衣者若复缄默,则民之困苦无由闻于天听矣。臣于是忘其上干鈇钺之诛,摘当世之利害,撰成万言书两封,条陈二十馀事,实可以保邦御俗,安边禦戎。一以投州府,而适丁道涂之艰;一欲投经制,而虑有浮沈之失。臣思陛下深居九重之中,而臣身寄万里之外,虽有忠义之气,鲠谔之节,可以扶翼委靡之国势,可以抚绥愁叹之黎元,然奸谀者忌其进,权贵者嫉其直,则臣言何由闻于上哉。孰若拂衣而别故乡,担簦而干帝里,并携三书投于阙下,则朝进而暮达矣,何苦规规求人之保奏哉?臣于是赢粮重趼而来,愿以所陈干渎天听。臣思其间,皆国家急务,不可后时,遂先投于安抚司,乞为速达朝廷。伏愿陛下俯加容察,则天下幸甚。臣闻之,昔者齐万年反,朝臣畏恐周处强直,乃使西征。孙秀知其将死,谓之曰:「卿有老母,可以此辞」。处曰:「忠孝之道,安得两立」?臣以是知王阳欲为孝子,则不能全于忠;王尊欲为忠臣,则必不终于孝。臣幼失所怙,老母垂白,今既割慈忍爱,齧臂而与慈母永诀,则孝道毋复全矣。臣若复忌惮权臣,而不敢言人之所难,则是钓虚名耳,是犹畏死耳,非推赤心以报国也。不若披肝沥胆,思尽底蕴,敷奏利害而无隐情,使陛下读之感动,则生民受赐不浅。臣所以妄冒自前,复敢以十事撰成此书,上渎宸聪。臣前后所进三书,言虽讦直,似失臣子之理,然法度可行而未行,纪纲可罢而未罢者,臣悉陈之矣。陛下若恕其狂直,而少加睿断,则社稷可以复存,生民可以全活。古语有之曰,「忠言逆耳而利于行,良药苦口而利于病」者,其斯之谓欤!臣闻之《书》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故唐有天下,传世二十,所可称者三君,玄宗、宪宗皆不克其终,惟太宗以文武之才,高出前古,驱策英雄,网罗俊彦,故能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美,庶几成康。由汉以来,未之有也。玄宗以功成治定,无有后艰,侈心一动,穷天下之欲,不足为其乐,溺所爱而忘可戒,至于窜身失国而不悔。宪宗晚节信用非人,怠于防微,不终其身而变生肘腋。悲夫!臣尝即是而知人君之忧勤恭俭,未足以为难,惟终始不变所守,至于持盈守成,反兢兢业业、日慎一日者为尤难。臣窃闻陛下即位之初,减乘舆服御,放宫女,罢苑囿,焚玩好,务以恭俭为天下先,以至减冗官,澄滥赏,汰贪吏,除民害,修举法度,疏剔众弊,虽古先哲王未易过此。臣固知去年春金贼悔过而效顺者,实以天人之心归乎陛下,故感格如此。既而金贼复尔深入,践蹂侵侮,无所不至,于是天下惶恐,莫知所自。毋乃积弊既久,边隙创开,而难于支持欤?抑亦将帅非人,不能预为之防欤?不然,则天意以此警陛下,使不变其初心欤?三者必居一于此矣。臣睹陛下流涕而祈于皇天,哀诏而告于众庶,夜分不寐,日进蔬食,则非不忧勤也,非不恭俭也,非不以生灵为念也,金贼尚尔者何耶?臣远方贱士,妄意国家法度纲纪,必有未当天意者;政事号令,必有未厌民望者;百姓困苦,必有未闻于上者;官吏贪暴,必有愈甚于前者。故皇天以此警陛下,使明鉴而熟察之。不然,何遽至于是也!臣愿陛下奋乾刚,果睿断,钦修明圣之德,曲尽忧勤之心,饮食起居,颠沛造次,悉以天下为念。法度废而未修者举之,使宜于民;政事久而已弊者革之,使便于俗。搜百姓之困苦而速除之,鉴官吏之贪暴而亟诛之。如天之运,无所牵制,庶使上当天意,下合民情,则外患无足虑,而天下可从安矣。臣睹陛下即位以来,立法颁诏非不善也,奈何州县之吏,尚袭前弊,不克奉行者多矣,可不哀哉!且古之为臣者,视仪而动,听唱而应。文王勤劳,则在位相率而为勤劳;文王节俭,则在位相率而为节俭。是则是效,皆得于观感之间而已。况其诏令颁告,安得而不奉行耶?且如陛下节俭之至,诚可为天下先矣,宜乎百官士庶莫不仰法于此。今乃上自朝臣,下及众庶,侈靡之风过于前日。故州县之官,有请三月之俸,不足以偿一会之费者;士庶之家,有鬻二顷之田,不足以充一女之聘者。胥吏之衣,僭于公卿;倡优之饰,拟于妃后。驺从与士子无间,伶人与良民混殽。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一人耕之,聚而食者不啻十人,如是而欲天下不饥不寒可得乎?饥寒既切于肌肤,欲其不为奸邪可得乎?亡等僭上之风,陵弱暴寡之孽,莫不基于此。贾谊所谓「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而庶人嬖妾缘其履」者,复见于今日,亦为陛下长太息者屡矣。昔杨绾素性俭约,未尝问生事,禄廪分姻族,造之者清谭终日,而略不及名利,欲干以私者,必内愧止。其始辅政,御史中丞崔宽城南别墅观堂第一,即遣人毁之。京兆尹黎干出入驺驭百数,省损留十馀骑。中书令郭子仪在邠州行营,方大会,除书至,音乐散五之四。它闻靡然自化者,不可胜纪。呜呼!绾特为唐名臣,躬行俭约,一旦辅政,尚能风化于当时,而使之畏惮莫敢僭侈;矧夫一人之本,形天下之风者,实在于陛下,今也恭俭如此,天下臣子反僭侈而不从其化,则是欲使我宋天子不及唐一名臣耳。臣以是知为君者,能尽君道如尧之所以治民,为臣者反不能尽臣道若舜之所以事尧矣。陛下万一不然臣言,试察在朝之臣,有俭约守节如杨绾者耶?朝廷既难其人,则州县之官不足道矣。臣愚愿陛下忧勤日加而无已,恭俭有隆而无替,庶使四方万里日以变化,而不见其迹,则风俗无患乎不革也。臣又乞金贼扫荡之后,明诏颁告天下,宜以俭约为尚。应有官之家,及士庶胥吏倡优服饰费用,乞委所司立为定制,各有差等,不容僭侈。有不遵令者,并依违制论,无似上皇时徒为虚文而不能必行,则贵贱有别,而混殽僭上者无有也。盖今日风俗委靡之甚,若非绳之以法,则不能丕变天下之奢侈。此臣所愿陈者一也。臣又闻唐有天下,绝而复续者屡矣。德宗愤积世之弊,悯王室之卑,南面之初,赫然有拨乱之志,而识度闇浅,资性猜忌,亲信多非其人,举措不由其道,故关外之寇未平,而京城之盗先起。于是幽辱于奉天,播迁于山南,公卿拜于贼廷,锋镝集于黄屋。尚赖陆贽尽心于内,李晟、浑瑊输力于外,故能诛夷元凶,还奉宗社,不失旧物。至于昭宗为人明隽,初亦有志于兴复,而外患已成,内无贤佐,尝亦慨然思得非常之材,而用非其人,徒以益乱,故唐之宗社遂不复振。臣以是知国家颠危之际,若得将相以为内外之助,则社稷尚可复保。若将相乏人,则虽有欲治之君,而无辅翼之臣,寖成其乱,遂至于不可支持矣。方今边衅遽起,欲危社稷,殆有过于奉天之难。乘舆虽未播迁,然生民涂地,祸患并作,几不可救。陛下忧勤,轸念元元,可谓至矣,然臣窃念朝廷大臣,未必人人文足以附众,武足以胜敌,而可使之出将入相也。臣何以知其然耶?臣窃闻金贼退师之时,朝廷大臣有许其割三关租税之约,以秋半为期,当时可从从之,不可则知其至期无报,必为我患,盍预起天下精兵,以机而覆灭之?不尔,亦盍预为之防也?反怡怡自如,恬不为虑,朝夕敷奏讲论,不过互相诋毁,争权怙势,辩诗赋经义之得失,较王氏元祐之学术,设《春秋》之科,崇讲读之职,此皆太平之事,非国家之急务。当时孰若思患预防,运筹决策,歼灭丑虏,以振国威,则无今日之祸矣。逮其秋高马肥,金贼复入,乃始为备,则不若用智于未奔北之先。臣即此知朝廷将相智不足以决疑,明不足以烛理,徒能脂韦苟简,旅进旅退,以保爵禄,可以为天下太平之臣,不知当务之为急也。洎其变起,不识所谓絺章绘句者,可施于此耶?高谈虚无者,能画安边之策耶?学《春秋》侍读者,肯奋身而死国家之难耶?臣知其必无有也。臣愿陛下以德宗得人为戒,以昭宗失人为鉴,知其所以乱则我斯治矣,知其所以危则我斯安矣,知其所以亡则我斯存矣。陛下过此以往,若能常以励兵讨贼为念,无忘今日之耻,无蹈覆车之辙,搜罗俊彦,延纳虎臣,兢兢业业,无敢荒宁,则天下豪杰皆为我用,将相岂难其人哉。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举之不以次,将相之才出矣。故伊尹耕于有莘,商汤聘之以为友;太公钓于渭水,文王立之以为师。汉用韩信而举军惊笑,蜀用魏延而群臣觖望。陛下特求之未切尔,礼之未厚尔,慎无谓天下无其人也。脱或今日朝廷之上,有曹参、萧何、陈平、周勃、王陵辈图治于内,有韩信、张良、周亚夫、樊哙、陆贾辈振威于外,则丑虏闻风而远遁,朝廷安枕而无虞,陛下可无北顾之忧矣。虽然,万一得人如汉之盛,臣又恐陛下未能若高祖之用三杰也。臣观谪李纲于散籍,遣聂昌于北庭,则知陛下知求将相,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矣。此臣愿陈者二也。臣又闻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所谓道者何?孙武谓人和为道是也。孟子亦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黄石公亦曰:「得道者昌,失道者亡」。臣观汤以亳,武王以镐,皆百里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者,得道故也。况方今天下之大,四海之远,生齿之众,反为丑虏践蹂侵侮,不能顿却者,臣原其所自来矣。盖失夫人和之道,无多助之至故也。何以验之?臣闻王师之出,三军多不同心,而丑虏反能死敌。先锋一挫,则后殿解散而不前,故所战多不克,所攻多不破。使其同心协力,犯难忘身,悉效金虏之死敌,则彼未必敢深入也。虽然,三军之不同心者,失人和也。人和所以失者,不能明赏罚也。臣愿陛下王师凯旋之日,有功当封者亟封之,有劳可赏者厚赏之。仍于将帅之中,摘其优、拔其颖者,仿唐之制为凌烟阁,命画史图形于其上,第其功之高下而次之,又命词臣赞美之。仍乞陛下亲洒宸翰,重加褒美,恩泽其子弟,旌表其门闾,使光耀于世,以为荣观。如是,则群臣皆知陛下明断,有功者见知而说,而又不吝爵赏以酬勋绩,异时或有驱策,则人人思竭节以报矣。臣愚又欲乞陛下专委监司郡守,多方计会金谷于所部州县,出厚赏广募强勇果敢之人,以足军数,预备不虞。缉修屯营,以安其居处;出给衣粮,以禦其饥寒;修车马、备器械、训练于无事之时,以防仓卒之变。盖诸路屯军,名存实亡,较之祖宗之朝,十无其四五,今又起而禦戎,州县为之一空。俟金贼诛夷,遣归所属,则死士散徙,又不知数矣。臣故愿陛下以招军为先务。况所有禁军,元系保护王室,为虏所败,其数亦差减,若不速募精兵以补所阙,则臣恐邻国得以窥其隙矣。臣愚又欲乞陛下灭贼之后,遣良将于西北之鄙,控扼虏人喉衿,仿唐旧制,开军府以捍冲要,因隙地而置营田。或易民田而为之,复募其土著之民强勇有力者,使之屯聚,携子孙而家焉,析其田而耕之。每屯募兵百人,与田五十顷,又给粟食以为耕种之资。所收之粟,悉令与之,仍不辍其每月度支钱。每屯以一右职掌之,因农隙而使之讲武,则人无不奋力矣。与其蹈蹂于虏人之足,孰若与吾民为耕食之地?虏人知其为农,而不知其为兵,知其能耕,而不知其能战,则苟有变起,屯田之兵,必能家自为战,人自为敌,以护其营田,而力加强悍矣。又乞依法屯兵以为边备,则丑虏必不能入寇也。此臣所愿陈者三也。臣又闻马者兵之强,而国之富,监牧所以蕃马也。唐之初起,得突厥马二千匹,又得隋马三千于赤岸泽,徙之陇右。初用太仆少卿张万岁领群牧,自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马七十万六千,置八坊。八坊之田,千二百三十顷,募民耕之,以给刍秣。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议者谓汉唐以来,唐马最盛,天子又锐志武事,遂弱北蕃。臣闻祖宗之朝,亦于秦凤诸处置坊以市马,其蕃养之法,抚御之方,亦尽善矣。其后蔡京柄政,玩弄纲纪,徒崇尚安居休养之虚名,而罢废招军买马之急务,蠹耗国用,虑不能给,反以市马之货而易珍宝玩好之物。故承平既久,士不知战,马不堪用,一旦边隙创开,无以支吾。中国素号甲兵之盛,反不能却夷虏铁骑之勇,其祸实系于蔡京。三尺孺子知京之名者,亦切齿怨之,虽枭首暴骨以谢天下,灭族削迹以快人意,犹恐其不足也。臣愚欲乞歼夷金贼,安抚黎元,即下诏委河北河东监司,选择近西北鄙田野平夷、可以兴作牧养之地,遵唐旧制,创为八坊。每坊以右职两员为监牧,于邻近运漕茶货收敛盐酒课利,以充市马之资。仰监牧官多方搜买西北良马,以多为贵。盖马生其地,则习山川之险阻而可用。仍乞重立赏罚,不许受人私托买马,应马才入境,即委守边吏具数申枢密院。又令诸坊季终申奏所买到马数,复以边吏所申之数验之,则知其马不耗散于人间矣。或监牧收权贵之私,以驽骀之马而易之,则许自陈首。又于其坊左右前后以官田易民田二百顷,为刍秣之地。又依府兵之制,寓兵于农,而募民耕之。如是,则马盛而兵不乏矣。或民苦官田远而不愿售者,给时价偿之,无夺民田也。仍乞以此意谕于民曰:「国家以所废田而养马,非夺民食也,特欲捍侵侮之虞,安社稷之计,使汝等全生乐业,无扰攘之患耳」。则民心欣然而从,无复嗟怨矣。监牧官岁令一换,使无怠心,赏遇之礼,优于他职。功勤既著,蕃畜有加,则别议旌酬。如是,则臣将见马盛于唐,西北蕃国无患乎不弱也。此臣所愿陈者四也。臣又闻唐太宗斩张蕴古,既而大悔,因诏死刑虽令即决,皆三覆奏。久之,谓群臣曰:「死者不可复生。决囚虽三覆奏,而顷刻之间何暇思虑?自今宜二日五覆奏。决日,尚食勿进酒肉,教坊太常辍教习。诸州死罪三覆奏,其日亦蔬食,务合礼彻乐减膳之意」。臣以是知司狱者,生民性命之所系,常刑虽不可废,恐弛民之禁而致乱。然刑期于无刑,则用刑者亦宜以宽平为尚,莅狱者亦当以鉴察为先。虽罪至于死,尚当重审覆奏而虑其有失。矧夫搆陷非辜,而必寘之死,则天气不和,地气郁结,明为人非,幽致神怒,毒流天下,贻祸邦家矣。臣窃见比年莅狱之官,赃污不廉,受人之私,而诬杀良民者,不可胜数。奸胥猾吏,从而挟势肆为虿毒者,又纷如也。或受赂而欲脱死囚,则严拷连累之人而承之,洎其奏成,饮以毒药者有之。或犯强盗伪印之类,狱吏即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教其牵执富民。固有讼一事,而罗织数百人入狱者有之,或挟仇雠而遭鞭笞者有之,或恃酒肆狠而暴虐者有之,或为人陷阱吏复赂而挤之者有之。故一富人入狱,则狱吏所得多者数百千,少者亦不下四五十千。富者重囚反轻,贫者轻囚反重。其或词人才士,身在贫羸,不幸罹于宪网,藉手无金,难以求活,则虽挟伊、管之术,怀仪、秦之辩,亦无以伸其喙,不过坐待其毙而已。呜呼,天下司狱,易地皆然。听讼者本以理民之冤,为人搆祸,反受困辱,抽肠摆舌于呻吟之间,不至于死者幸免而已。昔汉文帝专务以德化民,海内丰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致刑措,史称其仁。唐太宗以宽仁治天下,而于刑法尤慎,四年天下断死罪二十九人。六年亲录囚徒,闵死罪三百九十人,纵之还家,期以明年秋即刑。及期,囚皆诣朝堂无后者,太宗嘉其诚信,悉原之。臣以是知王政本于仁恩,所以爱民厚俗,而使德泽流于无穷也。今之狱吏暴虐太甚,一月之间,死者十数而未止。比年以来,东南狱死者,不知其几千人也。父子兄弟,生致离散,悉归怨于国家,以谓不能选贤莅官,故罹此祸。夫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今日之难,岂不原于怨气所致欤!臣愚欲乞陛下严降诏旨,革绝此弊,专委宪使,痛惩狱吏。应州县莅狱之官,有受赃枉法而陷杀良民者,并乞处斩。应狱吏挟私而阴杀人,或受赃一钱以上者,亦乞斩首。民受其屈,而宪使不为按察者,许实封投状于观察使,仰附递以闻。臣前书每路乞置观察使一人,盖自古致治之君,以德化而诱民,以刑法而绳吏,然后能收威柄而立治功。况今衰乱之后,奸生诈起,其风滋甚,若非严刑峻法以惩狱吏,则其弊未易顿革。臣观陛下诏旨,则视民如伤,惟恐其失所,狱吏之弊,想未知耳。伏愿陛下俯察臣言,恻然矜闵,大加惠爱,速与革绝。庶使无辜之民,不死于狱卒之手,则天下幸甚。臣观唐玄宗即位,励精政事,常自选太守县令,告戒以言,而良吏布州县,民获安乐。二十年间,号称治平,衣食富足,人罕犯法。是岁刑部所断天下死罪五十八人。臣以此知狱吏所以诬杀良民者,守令奸赃,不能奉行君上之诏令也。守令所以然者,吏部受赂,多以庸猥之人而为之故也。然则欲革其害,实在陛下,若能效玄宗亲选守令以布州县,则民不罹此苦矣。故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臣所愿陈者五也。臣又闻,唐太宗览明堂针灸图,见人之五脏近背,针灸失所,则其害致死。叹曰:「夫箠者五刑之轻,死者人之所重,安得犯至轻之刑,而或致死」。遂诏罪人无得鞭背。臣以是知明君贤主,以仁化天下,作为刑书者,俾民知所避而已。不幸而犯于此,则无可奈何,又岂切切然挤民于死地哉!今天下有犯至轻之刑,而不免于死者多矣。试举其一二,陛下当以生灵为念,因类而推,则天下之幸也。臣窃见天下租税不均,富者以兼并而致豪横,贫者以匮乏而受困苦,皆缘蔡京在朝,科率无度,而州县之官,又复因此而敛财于己,故庶民倾囊倒廪,不足以充官府之敛。又复减价而鬻产,甚至敛穫才毕,执契行贷,富者掉臂而不顾,逮其为人督债,又复减租税而求售。固有买一顷之田,不能承一十亩之税者。以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故产去税存者,官租无由而赡。有诉于官,乞为退割,则吏复受赂,不为施行。纵或退割,未几再为富民计议,暗退还之。洎其二税不输,官吏催捕,私为囚狱,劫其衣食。茍不如欲,则羁系缧绁,艰苦万状。或时丁溽暑,囚被腥秽,寖以成疾,于是死者相枕,不可以数计,皆臣目击之也。有司虽知而恬不悯察,宪漕虽或行空文觉察,而终不能去其害。呜呼,此乃产去税存而致然也,初未尝有犯于国宪也。臣愚欲乞陛下选差台谏之臣,每路遣一人,巡历州县,暂借僧寺为均税司,许百姓陈诉。产去税存者,悉为均摊得产户。或有薄产而税多者,亦为量坐外馀者均之。及天下富民,多寄税于有官之家,以免差役,亦乞立限,许自陈归正,限外不自陈而为人告首者,除充赏外,并没入官。应有官之家,以品数量坐外,馀者并同编户法。又臣前书所论营运钱,亦乞委均税司召集人户,依实指證,重为推排。如后有科需,仰自推排籍日为始,庶几民无怨苦之声。或吏受赂而均税不当者,亦许人陈诉,仍均税之后,有过割税租者,要到官亲入认状,庶免暗坐之弊。如是,则租税均而输纳易,无辜而被囚者无有矣。臣又尝忿天下之民,为蝼蚁之寇,鼠窃狗盗,即妄诉于官以为强劫。或失火而焫其庐舍,则挟雠敌而讼人以为放火。有司不复体察,即行根捉,巡捕官希觊爵赏,不究虚实,擒捕无辜,囚于狴犴。又委狱吏痛加鞭笞,勒其必承,沿是而死于狱者多矣。或以案成虑有后言,贪其赏而饮毒以杀者有之,或不与之食而饿死者有之。故州县巡捕之官,杀良民而取爵禄者,恬不知耻。至有监司郡守,因民陈诉而发摘者,又受巡捕官贿赂而罢议,此亦臣亲睹之也。臣愚欲乞陛下督责宪使,常切觉察,巡捕官复循前轨,狱杀良民、妄冒功赏者,即与先斩后奏。盖今日之弊,当以严致平,而不可以宽守之也。臣所论二事,皆民间屈抑之大者,虽斩妄冒之人首领,未足以偿天下之愤。安有仁君在上,而肯杀无辜之民耶?尧舜禹汤忍为此耶?群臣知此而不告,则不识待陛下作何主耶?此臣所愿陈者六也。臣又闻汉高祖初定天下,躬神武之材,行宽仁之政,总览英雄,以诛秦、项。任萧、曹之文,用良、平之谋,聘陆、郦之辩,明叔孙通之仪。文武相配,兼收并蓄,所以长有社稷也。臣窃闻比者朝廷得爪牙之将,领熊罴之士,扫荡边尘,捷音屡报于天阍。臣于是喜而不寐。然臣伏愿陛下明鉴高祖之用人,使文武相配,共图治功,则万世永赖。臣愚欲乞国家优于武学,广收虎臣,其法与太学等。无复似上皇时徒为文备,不求实效。伏乞陛下明诏诸路,有知兵书,习武艺,善谋断筹画,通达古今,纵横辩论者,则许自陈,所属发遣诣武学补试。仍乞立法,各因其长而收之,无拘律也。又乞依三舍之法而升黜之,月书季考,擢其才能者而官之。臣将见号飞将军而称智囊者,多多益办矣。臣又闻以蜗蚓之饵而垂海者,不足以得吞舟之鱼,则道足以挺儒林,德足以拔流俗,广闻强记,而耻为章句儒,雄才大略,而不就科目选者有之。臣愚又欲乞国家设德望科,仰诸路有乡闾孝友、信义廉耻、通经史、有智谋者,许县荐之州,州试其所通之学,而荐于省。每三年令一州举一人,仍乞重立法,禁绝权贵交结私举之弊,无似顷时举孝行之人,固有庐墓而生子者,亦有不从父母之命者,如是则徒以德望之科为仕路捷径,而人材无益于国家。其有州县所荐至之人,伏乞陛下亲策于庭,问以古今,考以时务,试以才断,有卓然不群者,拔而用之,则有德有行多闻广见者,蔼然出矣。臣又窃观豪杰之士,亦多结发憎俗,忍饥读书,若九经库,若五总龟,十吏泚笔而待,千言占口而成者有之。然不羁之才,高世之俊,非其大科不足以搜罗天下英贤。臣又欲乞依祖宗旧法,设贤良方正科,许有官君子及布衣之士同试,其黜陟自有成法。陛下但举而行之,臣将见豪杰之士,于于然而来矣。臣又尝议诗赋、经义,二者皆有弊。彫篆相夸,组绘相侈,茍以誇世而取宠,不适于实用者,诗赋之弊也。幼童而守一经,白首而后能言,说「尧典」二字而有十馀万言,荒唐虚无不务根本者,经义之弊也。以臣观今日文章之弊而不足以得人,则孰若去经义而取诗赋!盖自舍法之行,学者专守一经,而不该古今,务为黄老之虚词,不究经史之实录。至于历世兴亡治乱,例以为祭终之刍狗,雨后之土龙,而略不经意。其所以钓爵位而取荣耀者,不过盗窃古人绪馀,置齿牙间,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较一日之长,以歆艳有司耳目而已。故平昔无经笥之誉、一日有瓦注之巧者纷如也。问之以前世兴亡,则茫然失措而面颈发赤,甚至身处班列,而朝廷旧章不能知者。盖彼之所蕴既不厚,则发为文章必不汪博。所识既不广,则处之事变必无特操。故自革科以来,朝廷大臣抗节不回,忠言謇謇,赫然与秋霜烈日争严者几希;词学兼茂,使后进仰之犹泰山北斗者几希;奋不顾身,肯死国难者几希。沾沾小人,奴颜婢膝,炙手权门以求速达者,满眼皆是。自去年春,金贼入寇,朝廷之上,肯奋身而与国同难者,惟李纲、聂昌两人而已,其次范讷辈而已。至于耿南仲、吴敏、李邦彦之流,徒能败我国事,智谋何足取哉?比者贼再起,圣诏恳切,搜求忠义。臣以布韦之贱,不食国家寸禄,尚能怀忠感愤,欲效柏耆乞天子一节持入虏廷,掉舌下之,愿杀身以安社稷。惜哉州府未能发奏,故使臣忠义之气,无由一吐。至于以经义取高第而享爵禄者,反视国家之难,如越人视秦人肥瘠而不加喜戚于其中。甚者差以运漕,尚且畏惮而不前,规规为全身计,况肯当锋镝以立忠谊耶?臣以是知丑虏为害而未能风驱电扫者,虽本于脂韦辈不足以立大事,抑亦经义科非所以得豪杰之才故也。臣观祖宗朝以诗赋而取士,则士无一经之专,贯综坟典,诸子百家之言,靡不周览,往古之存亡、用兵之得失、行事之成败,虽梦寐亦能记录。况其酝藉瑰伟,则英风锐气无施不可。故镇抚国家,则有司马光、寇准、丁谓、韩琦辈;肃清边境,则有王韶、钟传、舒亶、种谔辈。决策运谋,则范仲淹、章惇、富弼、吕惠卿之流是也;抗章直谏,则唐介、包拯、董敦逸、邹浩之流是也。欧阳修及宋郊兄弟,则功业之外职于修史者也;杨亿、王安石父子,则政事之馀长于经术者也。石曼卿、梅尧臣之徒,则诗高于天下;黄庭坚、苏轼,则文冠于古今。得人之盛,未易缕数。然其间文足以拔英躔而惊翰苑,武足以奉王命而挫虏威,持鲠谔之节而敢言,奋忠直之志而犯难,章章不可掩者,亦不下数百辈。求其所以致之者,特诗赋之科而已。盖学诗赋者,可以兼经义而得之。至其专于经义,则其所学必不广矣。今之学者必曰:我能穷理尽性。观祖宗时文章,理何尝不穷,性何尝不尽?况此特可为画饼之虚名,而不可以为经邦之实用,则二者优劣较然明矣。臣窃闻朝臣有好为虚无之言者曰:「唐以诗赋取士,而明皇幸蜀者,何也」?臣以是知其特欲明一己之私见,而外天下之公议,不过争权怙势,互相诋毁,不为社稷计也。殊不知明皇再清内难,开元之初,几致太平,海内富庶,四夷咸宾,浸浸贞观之风者,盖以诗赋而得人耳。迨其志欲既满,侈心乃生,忠臣浸疏,谗谀并进,溺于游燕,耽于酒色。以李林甫、杨国忠为辅佐,以安禄山、哥舒翰为爪牙。病生于心腹而不知,祸起于萧墙而罔觉。一旦豺狼为患,尚且心醉,宜乎有播迁之难。然则明皇幸蜀者,乃以其不能用刚正之人,而近谗谀之贼,故罹此祸,岂诗赋之罪哉!臣知为此语者,特腐儒不通变耳,特背公而营私耳。臣愚欲乞陛下速降诏旨,革经义科,许天下之士习诗赋以应选。仍所问之策禁绝虚无,惟求古今成败可以为后世鉴者,及通于时务而有谋断者,则臣将见得人之盛,又复如祖宗之朝,而致治之美,高迈于熙宁之初矣。陛下若能奋发睿断,用臣之策,则武学足以得虎臣,德望足以搜遗逸,制科设而不世之才出矣,经义革而博学之士至矣。朝廷乏人,臣未之信也。陛下今日纵为权臣诋毁而不用其策,然他时经义不足以得伟才,亦未免用臣计也。与其追用于已事,孰若决行于未然,幸愿陛下裁之。然科举之法,又有大不公者,臣亦为陛下缕陈之。盖比年科举,多为富儿贵族于诏旨未下之日,预以金帛交结出身之官,又复赂监司,必差此官以赴本州考试。固有得问目宗旨以归,募文士而预为之者;有得成篇以归,俟入场而写之者;有得一古字,三场通用为点记者;有与主文故旧,以平昔所讲之题而问之者;有主文受其赂,自蕲决得,复赂才能之人而成其文,庶使不辱于选者。甚至考官之来,有求见于道周旅邸者,有受燕于举子之家者,有携侠客而来、阴求赂贿者。其所差弥封誊录之人,又多受豪强之赂,预录才能之士姓名与之,虑其轧己,于无人处阴为之记。或复寻而焫者有之,或投于井者有之,或节其文词使读之无叙者有之。弥封誊录官,又徒备员而不觉察,故空号礼闱之严,有司以歌酒自适,殊不以考较为虑。洎其及期,则除私取之外,不过收拾文理合己意者,足其额而已。故前期十日,而其名已达于外者有之。臣尝求中程式之文而读之,其间未必皆无病也,或昧于古今而以汉为唐者,或不通经旨而误引證者,或全录前辈时文者,或使故事而误其姓名者,或以神祖而为祖考者,缀缉不根之语而不答所问者,色色有之。致有士人指考官受赂之污,擿举子谬中之失,而讼于有司,则上下互相掩覆,不为体究。故与其选者,人不以为荣。或素不知经而识字有数者有之,或能诵时文而不知经史者有之,或尘垢龌龊而言语无味者有之,或屠沽博奕辈而误墨成蝇者有之。此皆缘贿赂不公,考较无术故也。呜呼,祖宗科举之法,本欲网罗俊彦,其弊至此,不识得若辈可与图治耶!至于孤寒之士,栖迟于道艺之域,休息乎编籍之囿,博览强记,好古有素,谈经可以重席,下笔几于有神者,反以空囊败橐,无为先容,遂尔摈斥者,纷纷籍籍。甚至有知其必不与选,不能与群辈较短量长,于是遁戢高卧,而不就试者有之。此非科举之法不公也,有司受赂之弊也。亦以经义多荒唐之语,而能为空文者,一人而兼数人故也。故凡士人将就试,则预采时文脍炙人口者,以经意分排门类,每一门撰义数道,俟其入场,即以所问之题而参合辞意相类者,依本誊录,谓之迎题。或预料有司所问之题,而撰成全篇,至有五篇皆备,略不措意者。况比革科以来,每一义题,两学前后传写,不啻数十篇者有之。其辞意不出乎此,有识之士,不欲袭蹈其迹,或穿凿而为曲说,后进无识者或全录而不更一字,有司亦不能悉究。至于糊名一判,则滥进者悉皆与榜,信乎经义不足以得人也。若选以诗赋,则前弊皆可革。盖诗赋不可预成,纵可料题而为之,亦不过得其事实而已,其声律逆顺非敢茍也。如是,则彼方为己犹且不赡,何暇及他人哉?臣愚欲乞陛下察臣所陈,垂悯孤寒之士,无负其稽古之勤,严降诏旨,痛惩此弊。应今后科举,有考试官受赂挟势而私取人者,许士人陈诉,监司考覈得实者,悉同受枉法赃坐罪。仍礼闱取士一切法度,乞行严察,无袭前弊。如是,则孤寒者得以进身矣。此臣所愿陈者七也。臣窃观天下所以入于衰乱者,皆缘冗食之民众,而无补之费多,故国用乏而军储不给也。臣愚欲乞陛下明断,一切冗食而无补者,悉行罢废,以充军馈,则养兵有粮,而无匮乏之患矣。臣窃见上皇为奸臣误国,坏乱纲纪,渐次陵迟。欲去前非,尚赖陛下振而起之,革而新之,则功业昭著,而规模宏远矣。若规规于仍旧贯,而不能因革损益,则天下何望于陛下,上皇何急于禅位也!盖上皇所以下罪己之诏,而禅大宝于陛下者,亦知其为奸臣误谋,法度隳废,无以支持,诚欲陛下为振其颓纲而已。或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然后为孝者,又乃儒臣不知权变之言也。臣谓方今法度,有不便于民,不利于国者,当一切更张之,正孟子所谓「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是也。臣所谓冗食而无补者,何也?臣观天下神霄宫,实国之大蠹,此亦蔡京、王黼诱致奸党,共以妖术欺君罔上,故创此宫,脩饰华严,所费不赀。四时祭醮,又蠹国用。谓之知宫者,不过挟势欺民,窥财养妇,饮酒茹荤,不修身捡,持崇道之势,而动欲与士大夫为等伍,肆为奸赃。陷于宪网者有之,求其精虔祝寿者蔑如也。谓之冗食而无补,信其然乎!况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天下之归者本一也,今立两君于宫中者,其意安在哉?此蔡京欲为王莽之篡,故阴令林灵素以妖言化上皇而为之,其意欲为分天下之谶也。又况天子所都者大梁,四海九州莫不宾贡于此。今遍满中外州县,皆立王宫,是亦蔡京欲兆各据有一方之谶也。祖宗之朝,肯为此乎?祖宗之臣,肯劝勉君父而为此乎?然则今日所以乱者,未必不兆于此也。臣愿陛下速降诏旨,悉与罢去,所有知宫道众,各令还元观,仍给还其宫与元住僧,改正寺额。所有仪像乞移于玉皇殿配享,此亦臣虑陛下不欲毁去,恐伤父子之仁故也。然上皇英断,能以理推,今日之难如此,欲安我宋二百年之社稷,则岂宜以一己而妨天下之大计哉!此特土偶人耳,毁之无伤乎上皇之盛德,而足以成陛下之大功,则毁之亦无害也。所有神霄宫,田多者五十顷,少者不下十顷,所养之众,不过十数人而已。况不能与国家之缓急,徒使之敛财于己,以为私计。臣愚欲乞陛下悉委守令拘收其田,立课召民承佃,所纳税租及宫中见存养之粮,悉充兵储。又籍没天下宫中供器,亦可以为养军之用,实良策也。臣又观天下应僧寺多田者,或至百顷,而养僧不逾百员者有之。故凡诸路大禅刹多者,为奸猾之僧赂贿监司郡守,而求住持,酣酒嗜肉而不为焚修者有之,营私尅财而不养僧众者有之,狂殢优倡而不修戒行者有之。故每住一刹,则敛国家之常住,以为亲戚之私藏者,比比皆是。臣愚欲乞陛下诏诸路专委守令,应律寺则契勘见存僧行数目,禅刹则契勘逐年所养僧行数目,并与量数支给口食田外,馀者并没入官。所有税租,即量坐之,其田亦募民耕,以所纳租为军储。与其为猾僧计会之馀,则孰若为养兵供馈之费?所有道观,亦乞依此法。仍天下诸州国忌斋钱,欲乞罢之,国忌日令禅刹自备斋食,则计天下一岁之所省亦不轻矣。愿陛下无犹豫也。臣又闻禄者所以代其耕也,方今有官君子,养之既有常禄,其所任之处,又或有职田之俸。君人者一视而同仁,则均有之可也。今又或有或无而不均,或多或寡而不一。臣为陛下今日计,莫若下诏应有职田处,悉皆罢支,所纳租米,乞充军储。陛下能用臣三计,则仓廪实、府库充,招军虽众,无患乎乏粮矣。此臣所愿陈者八也。臣又闻君以兼听博照为德,臣以献可替否为忠,专己者孤,拒谏者塞,孤塞之政,亡国之风。是故立敢谏之鼓,置诽谤之木,开言者之路,来天下之策,此尧舜禹汤所以昌也。比干剖心,箕子为奴,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此桀纣幽厉所以亡也。台谏虽卑,实可与宰相等,何则?风霜之任,弹纠不法,发擿有过,百僚震恐,莫敢为非义者,实有赖于此。盖御史台为朝廷之纲纪,台谏正则朝廷理,朝廷理则天下理矣。臣闻顷者蔡京专权,惧人议己之失,欲掩上皇之听,于是所举擢而进之者,多其死党,阿谀顺旨,共成奸恶,以茍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谏官久虚而不除,台官取庸以充位。故苛吏繇役,民失农桑之时;狱官深刻,民受诬杀之辜。守令奸赃,残民害民滋甚。而朝廷大臣,方且愚弄纲纪,有同儿戏,阴怀叛逆,欲分天下而有之,无肯为上皇言者,浸淫日久,遂至大乱。幸赖祖宗之灵,六贼奸计屡败,未至篡国而已。呜呼,臣闻去年春金贼初起,边臣告急,奏章累至,蔡京父子匿而不达,乃收拾金宝,密自为备。在朝大臣,亦皆作去计,略无一分捍禦之意。直至虏寇渐逼,乃始奏闻,此臣得之于陈东书也。臣始读之,不觉掩卷浩叹,国家何负于大臣乃尔耶?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岂虚言哉!既而忿气拂膺,恨不能仗剑悉剖诸大臣肝胆而食之,未足以快臣心也。臣亦知其所自来矣,盖本于不能擢台谏之臣,使常言天下之得失,故至此耳。寻后窃闻陛下优选忠谊之士,以任台谏之职,臣知黎民赤子之幸也。于是洗心倾耳,以俟其言天下之大利害,试以观国家之得人,想望风采,为日久矣。今得其言,不过纷纭细碎,未有大过人者,又岂太平而全无可言耶?抑亦持禄保位而不肯言耶?畏罪谪而不敢言耶?为权臣抑塞而不得言耶?若谓太平而无可言,则干戈正此纷揉,蛮夷尚未宾从,政事风俗浸已不振,祖宗法度废而未举,四海俱无欢声,万民悉有忧色,天子未必皆善,大臣岂能无过,非可谓之太平也。若欲保位持禄而不肯言,则未得位者当修其辞,既居其位者当死其官。如其为身谋,盍亦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乎?岂可以为一己之私,而废天下之大计耶!若谓畏罪谪而不敢言,则明主不恶切直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折槛而呼,愿得从龙逄比干于地下游者果何人哉!身在谏职,则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矣,岂宜畏罪谪而缄口耶!若谓权臣抑塞而不得言,则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置笏于地而求退者,能使上敛容而谢者其谁欤?言路既塞,则高飞远举为赤松游可也,不然,则婴逆鳞而干斧钺之诛可也,何苦畏权臣不敢直谏哉?台谏之臣知此而不言,则是负陛下也。不识今日之所谓谏臣者,果有面折庭诤如王陵者乎?有守节死义如汲黯者乎?有刎血污车轮者欤?有出行避骢马者欤?臣知其必无有也。盖天下之士多能载于空言,不能见于行事。往往在布衣时则能忠言直谏,虽犯主之颜色而不辞;及其处之以谏诤之职,则保位持禄,殆有过于阿谀者矣。呜呼,此辈何足算哉!使臣见之,当唾其面而大辱之。臣愿陛下优选直臣以任此职。今朝廷之上,谪籍之中,布衣之列,岂无其人耶?陛下第明鉴而博采之。又乞立法,应擢台谏官,虽宰相遴选,陛下必亲策于庭,试以十事:五事评往古之成败,于以观其所学;五事问权臣之得失,于以审其敢言。如是则可以得人矣。若复以柔颜软语,妾妇相者为比,则臣将见大臣擅权,纲纪大坏,又甚于前日矣。臣闻吕元膺出为同州刺史,及中谢,德宗问其得失,元膺论奏,词气激切。上嘉之,谓宰相曰:「元膺有谠言直气,宜留在左右,使言得失,卿等以为如何」?李藩、裴损贺曰:「陛下纳谏,超越百王,乃宗社无疆之休,请留元膺给事左右」。臣以是知德宗所以能惩艾奉天之难而复治者,盖能广求谏诤之臣而已。虽一人之直,尚不遗弃,必置之左右,而不使外任。臣愚欲乞陛下每用谏臣,悉以古为法。大臣朝见议政事,台谏官得随进与闻,仍许台官退而辩论可否以陈之。或三月而不进谏者罢之。又乞陛下亲洒宸翰,榜于朝堂,昭告台谏,各宜以忠谊自立,应天下之利害、朝臣之善恶、政令之僻违、纪纲之当否,敷陈弹奏,不宜隐情。庶使嵌岩遗逸之士,知朝廷有从谏如流之美,于是戚戚然动其心,峨峨然缨其冠,而来游于阙下,愿进其谋谟,以致君于尧舜,纳俗于成康矣。此臣所愿陈者九也。臣又闻上言之以为命,下禀之以为令。故君命召不俟驾而行者,皆欲以尽臣子之礼,而无敢怠慢也。呜呼,士之委身而为臣者,虽遣之赴汤火、冒矢石,亦犯难而竭节,况夫宣布诏令,以告于民,其用心不劳,而用力不竭者,其忍违上之命耶!臣窃见比年以来,州县之官,施为不法,以受赂营私为良图,以奉诏恤民为馀事,朝夕所以念念,不过燕游而已,酒色而已,财帛而已,为子孙计而已,曷尝以理民为务哉!至于国家颁诏,本欲使天下士庶悉体圣意,以布德化,奈何守令非人,略不奉行者有之。甚至其言微有波及于州县之官,则匿而不示,遂使天子德意无由下达,故人心携贰,事罹艰苦,又归怨于上。盖顽民悍俗,不知天子本有恤民之深意,而守令不能奉行,徒为残贼耳。欺君罔上,莫此为甚。臣观陛下即位以来,宽大之诏屡下,然州县官吏,前弊未革,亦不过排之屋壁,徒为文具而已,初未尝见其遵行也。今夫《周官》正岁帅治官之属而观治象之法,徇于木铎,盖将以禁人,则宜使之皆知;不使之皆知,及犯令而刑之,则是罔民矣。然则先王号令,必使家喻而户晓之,故曰鼓舞万物者雷风乎,鼓舞万民者号令乎。臣窃观方今诏旨之下,则所知者惟官吏而已。或诏下逾年而民未及见者,何其风俗衰薄,不足以望古耶?此非国家之罪,郡县无良吏致然也。臣又观之,抗敕命者多矣,特上下相蔽,而无肯发擿耳。臣愚欲乞陛下痛责守令,应诏书到日,即颁于庭,以示百姓,仍不问缓急,悉令于要闹之地,书壁晓谕。庶使有目有趾者,皆得以仰观圣诏之恳切,而知天子有轸恤之勤,则人人思奋忠谊矣。仍乞督责守令,应朝廷有改更常宪,禁绝民害,即令施行,无致稽缓。或尚循袭旧风,有违御笔者,即与除名勒停。如是,则诏旨无患乎不宣布,民情无由而不说服矣。此臣所愿陈者十也。臣所进三书,条陈当世利害三十馀事,实为切要。然其间触权臣者有之,忤天听者有之,或结怨于富贵之门,或贻怒于台谏之官。臣非不知李云以草茅之士,露布上书,遂至诛死,然臣区区不避于此,而敢抗直言者,实愿以身而安天下也。臣初则欲乞朝廷以一介之使,遣臣奉咫尺之书,说虏主而使之内附。臣当时若有此行,亦必烹于鼎镬。既而此志不遂,今日敢以三书干渎宸聪者,臣知天下大利害,皆备载于此,而无少遗,使其言得达于陛下,而万民受赐,则臣虽死于朝不辞也。臣愿陛下明断,必用臣计,则非徒朝廷安,天下之民举安。万一权臣嫉忌,指臣为狂生,则望陛下集朝臣而问之,试临御楼,呼行道之人问之,召京城耆老而问之,必谓臣之计为可行,而大臣之言为忌进也。昔苏世长进谏至切,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发耶」?世长曰:「为臣私计则狂,为国计则忠」。臣今日亦请以此语为陛下献。陛下用臣之计而赐臣以死,则臣死有光辉,含笑入地无恨也。若不用臣之计而免其罪,则臣非所愿,盖臣以寡援之身,必死于他人之手矣。史有之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臣虽微贱,能鲠峭而敢言,朝廷有直臣,则天下太平矣。果辱陛下恕其狂妄,则臣尚有骨鲠之言,当进天聪,岂不能裨补国家万一!幸陛下裁之。臣无任瞻天望圣俯伏待罪之至,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
缕缕金 明 · 无心子
出处:六十种曲 金雀记 第十九出
贴小净同上:强兵燹。忽来临。
流离遭困苦。害斯民自与潘郎别后。未及数日。目今齐万年拥众作乱。已至北门。大家奔散。碧梧。快收拾行李。逃难他方去。。
袜浅弓鞋小。路途劳顿。
死生未卜走无门。难挨这艰窘。
山坡羊 明 · 无心子
出处:六十种曲 金雀记 第十九出
贴:巫彩凤身为妾媵。
业嫁与潘安英俊。
净:元来是洛阳潘安仁。
他是你丈夫。
虽是天下闻名。
标致后生。
我齐万年却也是个草头皇帝。
你且与我做个正宫皇后。
贴:羞杀你狗党狐群。
我怎肯丧志污红粉。
净:你若从吾。
享不尽荣华富贵。
贴:我是一妇人。
荆钗与布裙。
宁甘厮贱。
守志全闺阃。
怎肯偷生悖大伦。
净:既不相从。
拿去杀了。
贴合:休嗔。
刀剑丛中愿丧身。
如今。
含笑从容归冥阴。
高阳台引 明 · 无心子
出处:六十种曲 金雀记 第十五出
净扮齐万年众随上:千斤膂力。
三尺青锋。
宝刀挥起耳生风。
绣旗飘彻漫空。
黄池赤子兵戈弄。
苍头老稚皆惊动。
养威蓄锐在山东。
聚英豪。
皆虎雄。
重修英列庙记 宋 · 萧德藻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三、民国《江苏通志稿》金石一三、《荆溪外纪》卷一六、《白石道人年谱》卷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无锡市宜兴市
侯庙食本末,厥既有考,不复枝出。吴兴沈德远言:「乾道八年夏,自枢密院检详去国,屏居家山之斗堂。十一月望,拜守秀州命。越三夕,梦谒侯庙,周视壁间,画列宿天人及斩蛟象。寤而思之,独宜兴人庙侯耳,非吾新命之地,且平时足迹未尝至,意念亦不及此,胡为乎神交其间哉?已而改命守常州,十二月入对便殿,即之官。道松江,振风驱湖,浪砉𭓢十,陆漫沟塍,高下汹斗,声撼云空,碎舟荡骸者相属。吾舟亦败,□营有祷焉。举室数十口、常之吏卒一百辈跃出惊波中,相与保道旁草舍,幸皆无苦。既至常,延见吏属,从容问宜兴长吴千乘侯庙壁画,略如吾梦中所见,且言庙久不缮理。乃以二十万钱授千乘,俾归新之。邑人相劝,输财力乐成。不踰□,轮焉奂焉。益张厥灵,益久厥声」。庙之复盛骪折盖如此。方欲伐石大书,□迁太府少卿、总领淮东军马钱粮,遂不果。后二年,德藻故人丹丘陈时中为常州。德藻过焉,因道德远语。时中曰:「德远若有待也。吾常多侯,子遂书此,吾为子碑之」。德藻惟前事虽似涉神怪,然忠义之气在□□中,常独皦然于汗漫不可测知之际,同焉者应,不问今古,若阳隧之召火,方诸之召水,端倪了不容□□。少时里居,搏蛟虎如轹虮虱,盖世俗所喜道者,此在圣人之门,其犹有贬焉。晋惠帝朝为何等时,侯官中执法,击司马□不少贷。寻隶肜为将,讨齐万年。侯顾不知肜之将逞憾也哉?自常情言之,死君命固其分,死大臣怨容可自列;侯以肜借君命,置我于死地,所借者我所当死也,尚何辞?以寡敌众,矢殚弦绝,蹈白刃,义不还□。英烈凛□,跛蹩为奋。郑伯有冯三世卿族,其精爽犹足以动国人,侯忠义贯幽明,能感发其类于百世之下,理固应耳,吾乃今有虞于二君子哉!德远名祖德,时中名庸。淳熙三年九月十日,长乐萧德藻记,浚仪赵伯津书。
雪中杨伯祥馆丈(廷麟)过访山堂即事赠别 明末清初 · 钱谦益
出处:牧斋初学集卷第十六
去年燕山雪如掌,巢车雪暗胡尘上。
紫髯参军疋马嘶,黑头总理靴刀响。
今年江南春雪飞,雪花满头来款扉。
菡萏灯前谈战垒,梅花树下看征衣。
自从瞽史持汉节(瞽人周元忠以琵琶出入奴营边廷倚以讲款),金缯辇载边庭血。
虏骑争誇曳落河,庙堂自倚中行说。
翰林飞书叫帝阊,至尊感激模御床。
但令中使催房琯(指卢督师),肯为金人缚李纲(指伯祥)。
贾庄战血高楼橹,元戎堂堂徇旗鼓。
周处讵死齐万年(指督师),韩愈宁作孔巢父(指伯祥)。
匝天锋刀一头颅,鬼护神撝九死馀。
秦庭自效无衣哭,汉党终惭举网疏。
明发堂中酌君酒,笑问于思无恙否。
神州幸免犬羊族,太史何妨牛马走。
酒阑耳热夜欲分,错莫同云是阵云。
红袖白衣犹未返,彤弓玈矢竟何云。
江天漫漫失山树,雪柱冰车塞行路。
江南老翁鬓如雪,拥鼻吟诗送君去。
周孝侯斩蛟台 清 · 袁枚
出处:小仓山房诗集卷二十八
父老谈恶蛟,将军磨宝刀。
刀光入水人不见,格斗三日风萧萧。
手提蛟头拔浪起,蛟血淋漓红满体。
两患虽除一患存,掷刀从此读书矣。
初师陆士龙,再讨齐万年。
一时文武才,非公谁兼全。
孤军陷入穷边惨,杖节掀髯死无憾。
可惜朱云请剑迟,佞臣不与蛟同斩。
乡人高筑土一丘,至今盛夏凉如秋。
五百毒龙过此愁,犹恐将军在上头。